皎皎

03

   巳时一刻，我到时李承鄞和裴照已经在等我了。李承鄞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好在一身朝服英气华丽，给他提了几分气色。

  我假装看不见李承鄞，直接问裴照：“高显的事你同他过说了？”

  “小枫…”李承鄞用低低的声音唤我，有些干哑，我看了一眼他强打精神的样子，竟还是会心疼他。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柔软与温存，一咬牙抬头瞪着他，恶狠狠的对他说，“李承鄞，你可真够卑鄙啊，你为了让我来和亲嫁给你，竟派高显去西洲逼死了我母妃、截杀迎亲队伍。李承鄞，现在好了，你养的狗反过来咬你来了，若不是怕西境再受战火侵扰，我真恨不得高显能谋逆成功，杀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枫你说什么？你说你母妃被高显…！你母妃她，难道不是因为铁达尔王战死、丹蚩灭族而伤心过度，郁郁而终么？还有那和亲队伍，不是沙盗所为么！？”李承鄞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看他如此慌张，我心里反而安定了几分，我希望他与此事无关，我希望我母妃的死是高显一人策划，这样似乎能让我心里舒服一些，能让我的恨有一个纯粹的对象，也能让我对李承鄞的爱少几分痛苦与折磨。可我面子上依旧不愿意露出退让，我向后撤了一步，推开他的手，冷冷的道：“行了李承鄞，你别装了，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你说爱我，却利用我，你说你爱赵瑟瑟，可你又利用赵瑟瑟，你这样一个恶毒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太子妃，此事殿下真的不知情！”裴照这个闷葫芦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儿，“行了吧，裴大将军，你们两个狼狈为奸！… 哎呀算了算了，以前的事先放一放，西洲细作同我说，高显有意劝说我哥哥攻打豊朝，如果一切顺利，七日内便会宣战！”

  “这个高显，早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李承鄞冷哼一声，“就凭他，也配跟我斗！裴照，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看来我们都得马上走一趟西洲了。”

  “李承鄞你去西洲干什么，我回来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提前打西洲的！”我扯着脖子朝李承鄞喊道。

  李承鄞没理会我，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忽然伸出手搂住我后脑把我圈到他面前，低头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怎么会呢，为夫去替你除了那高显，给你母妃报仇。”

  “李承鄞，你别一口一个替我了，你还不是为了稳固你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他却仍不同我置气，抬手摆弄了一下我头上的簪子，低声说道，“稳固了才能更好的照顾我家小公主的西洲啊，等我回来。”

  说罢，他一挥手，照顾裴照出去了，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冲过去忿忿的喊了一句“李承鄞，谁是你家的！”

  看来果真是形势紧迫，李承鄞和裴照竟午时便带着人马出发了。我与洛熙一直把他们送至德胜门，一路上，洛熙的眼睛时时刻刻围绕在裴照周围，我逗她“洛熙，你就这么喜欢看你家裴将军啊，眼睛一刻不离开。”“小枫，这是我们成婚后他第一次离开去这么远的地方，你呢，你就不担心我五哥啊”。

  我看着眼前的美人一脸忧愁，也不忍心继续逗她了，我拉过她的手，宽慰到，“洛熙，你放心，又不是去打仗，李承鄞可是太子，裴照可是豊朝大将军，真命天子和将军都有老天护佑，命硬的很，一定会平安的”。

  临别时，洛熙还是没忍住拉着裴照掉了眼泪，我和李承鄞转过脸，给他俩一点缠绵的空间。我看着李承鄞那张气色依旧不太好的脸，也不知道他退烧了没有，终于不忍心继续对他恶语相加，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右肩的伤，小声嘀咕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小心身上的伤…”，没想到李承鄞这家伙给点阳光就灿烂，一把拉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小枫，你担心我啊”。我迅速把我抽回来，没好气的说道“谁担心你！我是怕你这时候死了你们豊朝又借机发难西洲！”我感觉到李承鄞低着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随后收起刚才的笑容，又变成了睥睨一切的天朝太子神情，之后，我听到他说，“小枫，等我回来”。

  看着李承鄞远去的背影，又让我想起了在成亲那日离开遍再也没回来的顾小五，我转过身不再去看他。

  他方才说，“等我回来”。我忽然想起，成婚那天我与顾小五在铁达尔王帐前的分别，我抱着他给他系上了我的腰带，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他。出发前，赫失和伊莫言说备好酒肉等他们凯旋，只有顾小五没说话，只是用那样悠长的目光看着我。现在想来，他那日没说话，是因为他心里清楚，顾小五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的眼泪无声的滑下，上天为什么要让两个立场相对的人彼此相爱呢？就连我们的相爱，也是一场周密阴谋的节外生枝…

  洛熙见我哭了，过来抱了抱我，“小枫，刚才你还劝我，你看你自己怎么也哭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洛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五哥那么爱你，以后还是要当天子的人。”

  我努力支撑起一个笑容，“洛熙，我真希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茶叶商人。”

  洛熙当然不懂我心中的苦，她在一旁劝我想喝什么茶尽管和她五哥说。可我心里乱糟糟的没接话茬，第一次比洛熙还安静。

  我打算去看看赵瑟瑟，听说他被李承鄞逐出宫后便要离开上京，到江南去再不回来。说到底我们两个才是同病相怜，两个因为爱上李承鄞而每日自苦的可怜女人。谁更可怜一些呢？赵瑟瑟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她爱他，遍义无反顾孤注一掷，虽在这场爱情里她败了，但她也解脱了。可我呢？我怕是要陷进漩涡永不得脱身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见她，可此时此刻，如果能和一个人倾诉，我脑中想到的只有她。

  此次前往西境，李承鄞表面上打着探望太子妃族人、与西洲加强贸易往来的名义，暗里却是早已安排好了二十万精兵。李承鄞心里明白，西凉王既能在他杀了铁达尔王后依旧把小枫嫁给豊朝，便是知晓国与国之间的博弈绝非个人恩怨那么简单——如今他李承鄞早已清除了登基的一切障碍，再加上对西凉的大兵压境，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西凉王定会看清站在哪一边才是正确的选择。

  李承鄞心里明白此行的重要性，对豊朝而言，关系着边疆的稳定与朝野势力颠覆，对自己来说，也是让小枫重新接受自己的关键。在想起来自己就是顾小五的那一刻，从不信命的李承鄞第一次认了命，这就是命运，把一个本无意入主东宫的人一步步逼上太子位，让一个本该心硬血冷的准帝王被一个至纯至善的异国公主的反复吸引…她是他一切理智密谋和算计外唯一的失控与疯狂。